我是她的一道傷痕。
我們初相識的時候,她對我畏懼得很。也是的,我這樣難看,也難怪她不敢直視。她把我用力推得很遠,把生活安排得密密麻麻,務求令我沒有任何生存空間。那時,不懂她的人全都對她稱讚不已:「嘩,你是多麼的硬朗,看來你真的是傳說中刀槍不入的人上人!」那時的她無時無刻都披着盔甲上路。我的外衣也越長越厚,越長越多剌,連我也再認不出自己。某一天,在某一個地方,她跟某人說起一些無關的事時,我的剌突然弄穿了她的盔甲。她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,軟弱無力地問:「噢!怎麼你仍在此?你想要什麼?你是來奪取我的生命嗎?」
我跟她說我並無此意,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清楚。
那次相認之後,她不再避開我。她卸下了盔甲,換了服飾妝容,還猛地在我臉上貼金。每天,她都把我像皇冠一般放在頭上。旁人問起,她都不厭其煩,如數家珍般說出她跟我的故事,彷彿我賜予她生存的意義。那時,不懂她的人全都對她稱讚不已:「嘩!你是多麼的英勇,看來你真的是傳說中刀槍不入的人上人!」那時的她強顏歡笑,慢慢地笑出皺紋。我看着也覺得疲累。某一天,在某一個地方,她跟某人說起有關我的事時,我從她頭上倒了下來。我臉上的金箔全掉了,仍然跟以前一樣十分難看。她很生氣,不岔地問:「怎麼你仍在此?我不是都給予你我所有生存意義了嗎?你還想要什麼?」
終於,她哭了。那段日子,她哭得很厲害。我默默在她內心守候。終於,她的淚水洗走了臉上所有粉妝。她很累,像小女孩般令人心痛地問我:「我該怎麼辦?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,為什麼還像當初一樣痛苦?別人不都是說時間是良藥嗎?」
「時間只是其中一項材料,它沒有幫你療傷的責任啊!」我說。
「不是有句什麼『每一個生命都有裂縫,如此光才能進來』嗎?」
「告訴你一個秘密,我們作為傷痕和裂縫的一羣,也不能保證光能進來呢。不過,成長中必定千瘡百孔。有些人會選擇作繭自困,以為比較安全。若你願意把我們視作鎖匙孔,走近一點,透過我們你總能夠窺探到更接近真實的自己和世界,破繭而出。」
「我即管試試吧。哈哈,這些日子走來,好像今天我們才第一次好好的對話,看看大家的樣子。原來,你跟我記憶中的外表並不一樣呢!對不起,一直以來,我也沒有問你其實有什麼需要。」她微笑說道。
「你也長大了大少呢!我需要你繼續吃喝玩樂,努力生活。你不用特意來找我,但我也不會就此消失。」
從此她變得從容自在得多。我見證着她迎接一道道新的傷痕。有些跟我很像,有些是來自外太空的,十分熱鬧。即使如此,她仍懷着赤子之心,敢愛敢恨,仍像大儍瓜般大哭大笑。雖然傷痕滿身,但反而更有魅力,心胸更加開闊。那些不懂她的人仍在說話,但她已聽不見。
過了很久,她面帶笑容來找我。「很久不見,我又給你剌到了! 很奇怪,原來痛的程度仍像以往一樣,但我並沒有感到那麼難過。你究竟施了甚麼魔法呢?」
「沒有啊,我跟以往一樣,一點也沒變。你應該多謝自己,一直以來坦誠勇敢地活,受傷和不受傷的日子也不再特別區分。現在我的角色,便是一塊鏡子,好讓你能見證自己的成長。」
Text by 黃瑋妍醫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