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進診症室的是一位亮麗年輕的女子。當天,剛巧我臉上長了兩顆暗瘡,一顆在我額頭中間,一顆在嘴唇之下。它們就彷似雙生兒一般,同時誕生。
女病人開始訴說困擾她的事,她已經受自己的思想折騰了好一段日子。她的思想老是批評她,說她的皮膚不夠完美,任何瑕疵都代表她的皮膚將會惡化至嚴重的疾病,甚至會毁容。那些都是她自己腦袋的思想,一些連她自己也覺得無稽的思想。她十分不安,嘗試過找朋友傾訴,但大多都向她報以奇怪的目光,彷彿覺得她是一個寵壞了的女孩,向別人吹噓無中生有的「缺陷」。有些朋友更沒好氣的對她說:「你乾脆不要想它吧!」「唉,」她心想,「若我能夠停止去想它,我早便會這樣做了。我比任何人更想停止這把嚴苛的聲音呢!」但她也不怪她的朋友們。畢竟,其他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不妥。是的,她家境富裕,學歷高,有要好的男朋友,理想的工作,別人是不會明白的。連她也開始討厭自己這樣無病呻吟。
唯一能令她短暫減低焦慮的,便是找一面鏡子,以特定的方法撿查臉龐三遍,但連她也不知道為何一定要是三遍。最近,這種撿查臉龐的欲望變得愈來愈強烈,好像非做不可一般。她嘗試過制止自己,但隨之而來的恐懼很難受,總覺得若果不撿查三次的話,她便一定會毁容。近日她每次外出,都會對週遭的鏡子格外敏感,彷彿每面鏡子都是證實她容貌娟好的機會。她每次在街上重複地檢查自己,都會很異相,甚至懷疑自己瘋了,很討厭這様的行為,卻又停止不了。最後,她選擇了減少外出,常常在家睡覺。說穿了其實她不是太疲倦,只是唯有睡了才不用受這些思想困擾。她知道精神健康真的出了問題,所以決定求醫。
我聆聽着。她患的是強迫症,屬於焦慮症的一種。患者經常受自身產生的強迫思維所困擾,在生活中反覆出現強迫思想及或行為,雖然知道這樣沒有必要,但卻不能擺脫它們,每天花上大量精力和時間在這些思想及或行為當中,對情緒、自我照顧、社交、工作等造成障礙。
精神科醫生診症時,需要多方面理解是什麼因素導致病者在人生這階段出現這些病徵。包括生理、心理、成長歷程、性格、際遇、環境轉變等。醫生會盡力了解病者整個人,以及她怎樣經歷自己的人生。所以相對其它專科,精神科每次診症需時較長。跟這位女病者談着,了解到她除卻強迫症之外,有很精釆的人生。在說起她過往的經歷時,她神態自若,格外動人,跟之前談論病況的她,判若兩人。我心中有一些傷感,因為眼前的才是原本的她,強迫症奪去她很多的時間和機會。
跟她解釋病情後,我們討論治療的方向。她同意先用藥物治療,包括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(SSRI)及短期服用鎮靜劑。
一週後,她回來覆診。她精神輕鬆了不少。而我臉上的暗瘡也都凋謝了。她服藥後情況有所改善。「那些強迫思想仍在,但是沒有以前這麼纏繞我。而且比起之前,我有較長時間沒有感到困擾。」她知道SSRI不是立刻見效,通常需要連續服用2-4星期才可感受到效用。「現在,我花多些時間和我的女朋友們見面。她們的皮膚也不是那麼完美,但她們很自在。跟她們在一起,我不知怎的便輕鬆多了!」我沒有追問她,但我不禁自忖,不知道那天,我臉上的孿生暗瘡會否也有份令她有這領悟呢?
Text by 黃瑋妍醫生